2013年6月30日 星期日

如何快速賺錢-錢的故事


 
錢的故事
 
作者:鍾理和
 
  上好的天氣,糖廠的五分車哼著輕快的調子在藍天底下向前直奔。因為這是狹軌鐵道,所以當車子走得快時它便擺來擺去,搖得很厲害。不過兩邊的風景是蠻好的;右邊是阿里山系的餘脈,山形險峻,奇岩突起,氣勢迫人;左邊是下淡水河,碧波悠悠,雲煙淒迷,平沙無垠——青山綠水,風景如畫。火車便在這中間奔走著。一過嶺口,山與水漸遠,兩旁的耕地漸廣,終於沒入青青田野中,以後一直到大樹,平疇交錯,廬舍相望,又是另一種風光,另一種情趣了。

  我不走這條路已有三年之久了,因而現在覺得一切都新鮮有趣;但也許這是自己的心境使然,因為我這次出高雄心中是高興的。到了九曲堂,便換乘縱貫線的大火車。上下之際,我的手都不自覺的往胸口前有口袋的地方摸一下,摸到裡面有一個鼓鼓的硬塊的感覺才放心——在那西服的裡口袋有我的重要的六百元呢!
  數年前,我曾在此處擁擠的旅客摩肩擦背的情形下,被扒去放在後褲袋裡的三百元,那是我特意去高雄向朋友黃元濟借來給當時考進初中的老大註冊用的,不想在半路即遭劫,我們全家曾為這種事唉聲嘆氣,著實傷了一陣腦筋。它對我的教訓如此之大,由是以後我對它特別警覺,也不敢把錢放在後褲袋裡了,日久便養成一種習慣。這原因,固然一半出自人類的本性,但另一半也未始不可以說是因為我現時的境況實在再經不起另一次的失竊了,那將會使我們全家陷入痛苦的深淵呢。
  那三百元我們沒有得著實惠,卻為此多負了一筆債,為了歸還這筆債曾經吃過多少苦啊!特別是平妹,她為了掙得這筆款所付出的勞苦,至今憶起,猶使我心中惻然。我怎能不留心我的口袋呢‥‥!
  二
  雨季過後,裡面山地一個私人林場開始伐採林木,工資男工二十元,女工十五元,平妹在自己田裡的活計做完以後便和一班工人們一起到那裡伐木去了。她每日清早出門,一直要到晚邊天色團黑以後才回來。她走後,家中各項雜物,從煮飯餵豬到洒掃洗濯,自然都落到九歲的女兒環兒和七歲的老二棟兒和我三人身上。不過老實說我們雖忙得幾乎昏了頭,心裡卻是異常快活,因為我們每一個人在這上面都懷有一個願望;我們願意她去做工、去賺錢,那麼她留下來的家務我們自然樂於承擔,不但如此,我們還設身處地為她安排各種細節,讓她每天都有愉快的心情去做工,並把這份心情持續到第二天。我每天為她預備飯包時,常常在那上面偷偷地放上一個蛋捲兒,有肉時就放上幾塊肉。平妹是不樂意我這樣做的,她只要帶蘿菔乾鹹菜就可以了,因為要自那十五塊的工錢裡面扣去一塊二角的蛋錢,她有些捨不得呢。但我為了要補充她每日體力的損耗,還是偷偷的把蛋放上去。
  當我這樣做時,內心感到一份快樂,但也伴隨了一份慚愧和悵惘,我那失敗的零落的自覺,任何時候都沒有此時這樣鮮明、這樣尖銳,但我只能讓這種淒涼感深埋心底。
  到了傍晚天黑後,平妹回來了。此時我已預備好一壺熱茶,只要她一解去草鞋手套等物便可以坐下來喝。同時,豬餵飽,熱水燒好,夜膳也擺上飯桌了,地下則由環兒掃得乾乾淨淨,煤油燈照亮著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屋子的四角,只待她洗好澡,我們便可以拿起筷子來吃飯。她會發現當她工作一天之後回家來時,家裡總不缺乏她所需要的休息、溫暖、安樂和團圓。
  環兒和棟兒的願望是更具體、更現實的。去年過農曆年時,環兒身上穿的那套學生服是洗過水的,她看著鄰舍的女兒們都穿著褶痕筆挺的新衣,終日鬱鬱不歡;棟兒呢,卻因為哥哥有鞋自己沒有而鬧著要買,任你說破嘴皮向他解釋說,哥哥讀書不能無鞋,到你讀書時一樣給你買一雙的話,也是白費,結果挨了他媽一個巴掌。為了這些事,幾乎把一個大好節日弄得十分陰暗悽慘,後來還是做父母的許諾他們一個做新衣一個買鞋子,好歹才把他們勸轉。現在眼看農曆年不久降臨,棟兒已在盼望媽領錢給他買鞋子,老早即在做過年穿鞋的好夢。環兒呢,嘴裡雖不說什麼,但其殷切期望獲得新衣的心情是不會兩樣的。看樣子做父母的這兩張支票已到了非兌現不行的時候了。
  環兒和棟兒卻也因此在這上面表現著良好的合作精神:每天清早女兒幫著母親洗衣服,洒掃庭院;棟兒則用樹薯簽混和米糠餵雞之外,飯後立在庭邊守望那邊大路上伐木工人是否到來,以便報告他媽準時出門去上工。於是我們懷著最虔誠最莊重的心情把平妹送出大門,站在那裡一直留到再也看不見她的影子為止。
  三
  
  老二問他姐姐,如果一天十五元計算,那麼要多少日子才賺得了三百元?顯然他已聽見了我和平妹關於歸還那筆三百元負債的談話。起初他纏著我問這問題,但我嫌煩把他揮走了,於是他便纏上了他姐姐。可是國民學校三年級的姐姐對於除法似乎並不很有把握,拿著木炭片在水泥庭上畫著數字演算起來,她偏著頭瞪著地下一排公式畫了大半天,又想了大半天,最後總算得到答案了。
  「哦,要二十天哪!」
  「二十天!」老二張大眼睛吃驚地說。他把日曆拿下來開始一張一張的數著,數到第二十一張時便向他姐姐說這天媽賺的錢便可以買他的鞋子了,但姐姐卻主張要先做她的新衣,後買他的鞋子。
  「不!不!」弟弟堅決地表示抗議,又翻了一張日曆,那是第二十二天。「這天賺的錢才做妳的衣服嘛!」
  於是他不容分說在那第二十一天上做下記號,並摺了一個角,好像一切都已如此得到諒解,都如此決定了。自那以後,撕日曆便變成他每日最大關心的工作。
  「一天!」
  他撕下第一張時這樣說。第二天,他又撕下一張。
  「第二天!」
  第三天再撕去一張:「三天!」
  但撕到後來,老二已開始有些焦躁不耐,時常用兩根手指捻著餘下的那一疊日子量厚薄,一邊頭偏過來偏過去,似乎把握不定,直到撕下十數張以後才又顯出高興和有希望的表情來。
  「姐姐,」他撕下日曆後快活地叫道,「只剩八天啦,我就要買鞋啦!」
  「不,」姐姐又復提出她的主張,「還剩九天買你的鞋;那天要先做我的衣服。」
  「不!不!」老二再度堅決抗議,「先買我的鞋,後做妳的衣服。」
  日子伴著收入增加的自覺過下去;對我們來說,這日子已不是普通的日子,而是變成了可感受的有實體的東西:十五元。它越過,後者的數字越膨大,由開始的十五元而三十元,而四十五元,而六十元,增加的準確和真實就和數字本身一樣可靠,這情形是頗令人興奮的。我們誰都不願意偷懶,因為只要我們偷懶一天,那數字便會一天停止成長,這是意味著我們要損失十五元,而這是不可以的。我們每個人都抱著敬虔的心情在各自的崗位上數著過下去的日子。
  四
  有一天,平妹回家來時非常高興,來不及喝茶,便告訴我說她今天已不是做工而是砍斤兩,砍一百斤五塊錢,當天砍當天過秤;她今天差不多砍了四百斤,比做工多賺了五塊錢呢。一天多賺五塊錢,對於我們來說,的確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我們大家都非常快樂。以後,平妹每天就砍斤兩了,她發現這種包工方式不但賺的錢多,而且自由。不過因為更值得賣勁,所以比做工時更加賣勁,當然也就更勞苦、更疲困了。她每天回來時衣服總是乾一塊濕一塊,沾滿泥土和草屑,匆匆解下巾笠便癱在椅子上喘氣,好像連動彈一下都覺得費事了,但她人雖然疲憊,精神卻十分愉快,當她一邊慢慢地喝茶一邊告訴我,她當天的成績和工作情形時,她的臉孔上總是掛著最迷人的微笑,那聲調也充滿了爽朗的悅人音律,好像她對這項工作感到無上的樂趣。
  當我傾聽她的敘述時,一邊關心地注視她身上那被汗水浸透了的骯髒衣服,一邊心想她會不會因想多賺一點錢而過度透支自己的身體。有幾次,她遠超過吃夜飯的時間還不回來,我只好打了燈籠去找;有時她回到家幾乎是半夜了,夜裡她時時自睡夢中發出痛苦的呻吟。在這樣的時候,躺在旁邊的我心中有多少感懷呢!
  她每天所得約在四百斤上下,有時多一點,有時少一點,但不拘怎樣比做零工強得多了。不過這樣一來卻把老二苦透了,雖然他買鞋的時間因此縮短而使他更加快樂,但他卻因此失去了推算日子的準確依據,他已把握不定在哪一天買他的鞋子了。而他姐姐也已無能為力。他捧著日曆呆呆地看著那上面的數字,那苦惱的樣子彷彿他已經喪失了那雙即將穿上腳的鞋子呢。
  不過無論如何,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終於有了那三百元,接著老二的鞋子有了,環兒的新衣也有了。到了林場結束,平妹工作一個多月一共賺到七百多元,這是近數年來她自外面賺進來的最大一筆款子,我們合家是怎樣的高興呢,孩子們怎樣為將得到心愛的東西快活得手舞足蹈呢!
  但當我想起這筆款子我們是怎樣得到的時候,我的歡欣中也伴同了一種類似肉體的刺痛的感覺。這些錢是這一個多月來平妹用肉體的勞動苦苦換來的,它舖在這些日子中無數億萬的瞬秒的時間的槽底,平妹用她自身的血汗灌滿了這槽子,一分一厘的收集它,積成單位元,再由元積成十,成百,這經過是毫不含糊的,這裡面既不會有虛假、僥倖和奇蹟,也不會有同情、憐惜。它的每一分每一厘都帶有平妹的體溫,它放上我的手時燙著我的手,揣進胸袋裡是烙著我的心。我第一次對金錢抱持了如此虔敬、如此感謝、又如此迷惘,如此憎恨的感覺。
  那夜,當孩子上床睡定,我和平妹同坐喝茶,我們解除了一個多月來緊張的神經,懷著輕鬆愉快的態度享受我們勤奮後的悠閑。忽然平妹牽起我的手,把它翻來覆去的審視,並用手去揉撫。
  「你也辛苦了。」她柔和地說。
  「我不辛苦,」我微笑解釋,「家裡的工作輕得多呢。」
  「不,」她淒涼地搖搖頭,「你瘦啦。」
  「是嗎?」我又笑著說。「不過我心中很快樂。」
  便在第三天,我口袋裡揣了六百元登上火車。
  這時距離農曆年已不足半個月了。
  五
  十點多鐘,我到了高雄,出了火車站便搭上巴士直往苓雅寮區我的朋友黃元濟那裡。他是我多年的好友,這時在該區某大公司負責某部門主管。這天剛好是禮拜天,他在家裡和三個朋友打牌。他們打到晌午十二時,吃罷一餐中飯,下午接著再打,又打到入夜我自外面回來。
  「走,老鍾,」我剛踏上玄關,他便捉住我的胳臂,同時向裡面把他太太叫出來。「走,我們吃館子去!」
  我見他如此高興,以為一定贏了錢,但一出到外面沒有人的地方,他卻問我身上有沒有錢?
  我掏出錢來數了二百元給他,一邊詫異地問他是不是輸了錢?
  他聳聳肩,輕鬆地說:「輸啦!」
  「三百元全部?」我又問。
  「五百!」
  我不禁一愕。
  我們在一家臺灣館子吃飯,飯後看了一場電影,那以後又進入一家咖啡館吃茶。自咖啡館出來時,我在心中一算,我們這一陣差不多已花去一百八十元。這是平妹十二天的工錢呢!當我這樣想時我變得十分不快活了,心一點一點的沈下來。後來當我看著元濟的五個孩子一聲鬨,便把元濟花了三十元買回來的一盒點心隨隨便便的解決掉,我心中更加不快活了。
  「這是平妹兩天的工錢呢!」
  我又這樣想。我覺得難過、憂鬱;我發現我們一個多月來那含辛茹苦省吃儉用的努力,一下被高雄澆上了冷水,而我們的熱情受到最可怕的嘲笑。
  那晚,元濟和他的同事們繼續打牌,我在只隔一重紙門的鄰室睡。市聲漸漸靜下去,但我躺在床上只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我躺著重新想起我和平妹在草地的生活,我看出那生活和這裡這些人們的生活有何等的不同,何等的距離!不過我這樣想,倒不是為了這裡的高度享受,而是由這個角度來看時,我們在那草地的生活是何等陰暗?何等艱苦?何等悽慘?這是一篇永遠不曾被理解的故事,或是故意被曲解被潤飾的故事。從前,縱使不能說是全部時間吧,但至少有一度我曾在這生活裡面看出意義,但現在我忽然覺得那是一種沒有受到真正報酬的犧牲。什麼是神聖呢?什麼是價值呢?什麼是有用呢?這一切都變得十分渺茫了,十分空虛了。
  第二天,元濟要上班,我要走,元濟還給我二百元另外塞給我一百元,說是給孩子過年的壓歲錢。
  「你贏啦」我不覺問道。
  元濟聳聳肩。輕鬆地說:「贏啦。」
  元濟的太太在我臨出門時送我一包東西,用塊洋巾包著,那裡面有三對烏魚子和一串香腸。她和平妹過去是很要好的朋友呢。
  我在街上買了環兒一套衣服料子和棟兒一雙球鞋,在晌午前搭上火車回家。當我重新又看到那碧波悠悠的下淡水河和雲煙淒迷的屏東平野時,我忽然感到一陣悲哀,於是眼前的景物倏然變得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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